2007年7月6日 星期五

時空原子

時空,可能是由離散的小塊所堆積而成的……
撰文╱斯莫林(Lee Smolin),加拿大圓周理論物理研究學者 2004/02
翻譯/林世昀

環 圈量子重力理論預測,空間就像原子一樣:在測量體積的實驗中,我們只會得到一組離散數字的集合,體積由獨立的小塊組成。另一個我們可以測量的量是邊界B的 面積。一樣,運用本理論計算,所得到的結果亦是毫不含糊的:這個曲面的面積也是離散的。換言之,空間並不是連續的。它只由面積與體積的特定量子單位所構 成。

測量體積和面積時,可能得到的數值,是以所謂的「普朗克長度」(Planck length)為單位。這個長度與重力的強度、量子的大小和光速都有關。它標示了空間幾何不再連續的尺度。普朗克長度非常微小:10-33公分。非零的最小可能面積,就是普朗克長度的平方,也就是10-66平方公分。而非零的最小體積,則是普朗克長度的立方,10-99立方公分。因此,理論預測,每立方公分的空間裡,約有1099個空間量子。空間量子之微小,小到一立方公分裡的空間量子數目,竟比整個可見宇宙所包含的體積(1085立方公分)還多。

自旋網絡

關於時空,我們的理論還告訴了我們什麼?首先,這些體積與面積的量子態看起來像什麼?空間是由一堆小 方塊,還是小圓球所組成的?答案是:都不是,沒有那麼簡單。話說回來,我們還是可以畫出代表體積與面積量子態的圖示。對於研究這個領域的同行來說,這些圖 示非常漂亮,因為它們能連接到一個優雅的數學分枝。

要看這些圖示怎麼運作,可以想像我們有一塊形如正立方體的空間,如右頁圖所示。在我們的圖示中,我們 以一個點來描述這個正立方體,它代表一個體積元,還有六條線向外伸,每條代表正立方體的一個面。在這個點旁邊有一個數字,是用來標記體積的大小,而每條線 旁邊的數字,則標記著這條線所指表面的面積。

接著,假設我們在正立方體的頂面擺一個金字塔。這兩個共用同一個面的多面體,就用兩個點(兩個體積 元)和兩點之間連結的一條線(代表兩個多面體鄰接的面)來表示。正立方體還有其他五個面露出來(五條向外伸的線),金字塔則有四個(四條向外伸的線)。很 清楚的,除了正立方體與金字塔,含有其他形狀多面體的更複雜排列,都可以用這些點線圖示來加以描述:每個多面體的體積變成一個點,或稱「節點」,多面體的 每個平面則變成一條線,而連接節點的線,就代表多面體之間鄰接在一起的面。數學家便把這些線條圖示叫做「圖」(graph)。

現在,在我們的理論中,我們把多面體的形象丟掉,留著圖就好了。描述體積與面積量子態的數學會給我們 一套規則,讓我們知道節點和線要怎樣才能連接,以及圖裡頭哪裡可以放什麼數字等等。每個量子態都對應到其中一個圖,而每個合乎規則的圖也對應到一個量子 態。對所有可能的空間量子態來說,圖是一種很方便的速記法(量子態的數學與其他細節太複雜了,沒有辦法在這裡討論;我們最多只能展示一些相關的圖示而 已)。

比起多面體,圖是一種比較好的量子態表示法。尤其是,有些用奇怪方式連接的圖,並不能轉換成整齊的多 面體圖案。比如說,要是空間是彎曲的,不管我們用任何畫法,都不能把一堆多面體適當地嵌合在一起,可是,我們還是很容易把圖畫出來。的確,我們可以拿出一 個圖,然後由它算出空間的扭曲程度。由於空間的扭曲就是重力的來源,這些圖示便構成了重力的量子理論。

為了簡單起見,我們通常把圖畫成二維的,不過最好還是把他們想像是充填在三維空間中,因為那正是它們 所代表的。但這裡有個觀念上的陷阱:圖的線和節點並不是存在空間中的特定位置上。每個圖的定義,要視各個單元連接在一起的方式,以及它們與一個定義良好的 邊界(如邊界B)之間的關係。你用來想像「圖」的三維連續空間背景,並不能當做獨立於圖之外的一個實體。線和節點就是所有的存在;它們就是空間,而它們連 接的方式就定義了空間的幾何。

這些圖叫做「自旋網絡」(spin network),因為它們上頭標示的數字,和一種叫做「自旋」的量有關。這是英國牛津大學的彭若斯(Roger Penrose)在1970年代早期首先提出,而自旋網絡也許會在量子重力的理論中,扮演某種角色。1994年,當我們發現我們的精確計算與他的直覺不謀 而合時,不禁雀躍萬分。熟悉費曼圖(Feynman diagram)的讀者,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們的自旋網絡並不是費曼圖,儘管它們從表面上看起來十分類似。費曼圖表示的是粒子間的量子作用力,是從一個 量子態進行到另一個量子態的;而我們的每個圖代表的卻是某個空間體積與面積的固定量子態。

圖裡頭個別的節點與邊線,代表的是空間的極小區域:一個典型的節點代表一個大小約為一個普朗克長度立 方的體積,一條典型的線則約代表一個普朗克長度平方的面積。不過原則上,對一個自旋網絡的大小和複雜度,我們的理論並沒有任何限制。如果我們能畫出一個我 們宇宙量子態的詳細圖像(亦即被星系、黑洞和其他物體的重力所彎曲的空間幾何),那麼,這個巨大的自旋網絡的複雜度是無法想像的,它的節點多達10184 個左右。

這些自旋網絡能描述空間的幾何,可是包含在那個空間中的所有物質跟能量要怎麼辦?那些佔據空間中某個 位置與區域的粒子與場,我們該如何表示呢?粒子(如電子)對應的是某些型式的節點,可在節點上加註更多的標記來表示;場(如電磁場)也可在圖中的線上加註 額外的標記來表示。至於粒子與場在空間中的移動,則以這些標記在圖上一步步的跳躍來表示。

一步一滴答

時間猶如無數個時鐘的滴答聲,一格格地前進。

 

會移來移去的不只是粒子與場。根據廣義相對論,空間的幾何也會隨時間變化。空間的彎曲會 隨著物質與能量的移動而改變,其波動則可以像湖面上的漣漪般穿越空間(參見《科學人》2002年6月號〈時空漣漪〉)。在環圈量子重力中,這些過程便以圖 中的變化來表示。它們隨著時間,以連續若干「步」(move)的方式演化,每走一「步」,圖的連接性質都會改變(請見右頁圖例)。

當物理學家用量子力學來描述現象時,他們會去計算不同過程的或然率。我們應用環圈量子重力來描述現象 的時候,也是做相同的事情,不管是在描述粒子與場在自旋網絡上的移動,或是空間幾何本身隨時間的演化,都是一樣。特別一提的是,加拿大滑鐵盧圓周理論物理 研究院的提曼(Thomas Thiemann),已經導出自旋網絡步進的精確量子或然率。有了這些,整個理論就完全確立了:我們有完整定義的步驟,任何在我們理論規則的世界中,所能 發生的任何過程的或然率,都可以計算。剩下的就只是實際去計算,算出對各類實驗觀測結果的預測。

愛因斯坦的狹義與廣義相對論,把空間與時間結合成一個單一、融合的實體,稱為「時空」。而在環圈量子 重力裡用來表示空間的自旋網絡,則變身為我們所謂的「自旋沫」(spin foam),來納入時空的觀念。加入了另一個維度(時間),自旋網絡的線便長成了二維曲面,而節點則長成了線(見右頁的圖例)。自旋網絡變化的轉折處(之 前討論的「步」),現在就用泡沫中的線所匯合的節點來表示。時空的自旋沫圖像乃是由許多人所提出,包括羅維理、現於烏拉圭蒙特維迪亞大學的萊森柏格 (Mike Reisenberger)、英國諾丁漢大學的巴瑞特(John Barrett)、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的克瑞恩(Louis Crane)、加州大學河濱分校的巴艾茲(John Baez),以及加拿大圓周理論物理研究院的馬可波羅(Fotini Markopoulou)。

用時空的方式來看,在某個特定時間的一張快照,就如同一張時空的橫面切片。在自旋沫上取一張這樣的切 片,就是一個自旋網絡。不過把這樣的切片,幻想成有如平滑的時間流般連續地變化,則是不對的。如同空間是用自旋網絡的離散幾何來定義一樣,時間也是由一序 列個別的步所定義,就如右頁圖例所示,每進一步,網絡就重新排列一次。如此一來,時間也就變成離散的了。時間並不像一條長河般地流動,而是如時鐘的滴答聲 一般,每「滴答」一次,就大約是一個普朗克時間:10-43秒。說得更精確些,我們的宇宙中,時間就是以數不清的時鐘滴答聲來流動;意思是,在自旋沫中每個量子「步」發生的位置,就有一個時鐘在此滴答一聲。

已通過數道檢驗關卡

我 已經略述了在普朗克尺度下,環圈量子重力對時間與空間有什麼說法,可是我們並沒有辦法考察這個尺度下的時空,來直接地驗證這個理論。這個尺度實在太小了。 所以,我們要怎樣來檢驗我們的理論呢?一個重要的檢驗是,我們能否從環圈量子重力導出一個近似理論,而它就是古典廣義相對論?換句話說,假如自旋網絡像是 織出一塊布的絲線,這就如同在問:我們是否能將幾千條絲線的性質加以平均,來算出這片布料正確的彈性。當自旋網絡在好多個普朗克長度之下做了平均以後,是 否能以一種與愛因斯坦古典理論的「平滑布料」約略相符的方式,來描述空間的幾何及其演化?這是個困難的問題,不過近來已經有學者在幾個特例(或可以說是物 質的某些形態)上有所進展。比如說,波長較長的重力波,在平坦(沒被彎曲)的時空中傳播,便可以描述為環圈量子重力理論中特定量子態的激發狀態。

另一個成果豐碩的檢驗,是針對一個長久以來重力物理與量子理論的謎:「黑洞熱力學」,特別是和無序性 有關的熵。我們來看看環圈量子重力對此有什麼說法。物理學家計算關於黑洞熱力學的預測,用的是一種混合的近似理論,其中的物質以量子力學處理,但時空並不 是。一個重力的完整量子理論,如環圈量子重力,應該要能重現這些預測。具體而言,1970年代,現於以色列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柏肯斯坦(Jacob D. Bekenstein),曾推論黑洞熵必須正比於其表面積(參見《科學人》2003年9月號〈資訊、黑洞、全像宇宙〉)。不久之後,霍金(Stephen Hawking)推演出黑洞(特別是小黑洞)必須放出輻射。這些預言,名列過去30年中理論物理最偉大的成果。

為了用環圈重力理論做計算,我們將邊界B取為黑洞的事件視界。當我們分析有關量子態的熵時,我們所得 到的正完全符合柏肯斯坦的預測。同樣地,這個理論也重現了霍金對黑洞輻射的預言。事實上,它還對霍金輻射的精細結構做了更進一步的預測。只要有微小的黑洞 被觀測到,就可以研究從它發出的輻射光譜,來檢驗這項預測。話說回來,這可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製造黑洞的技術,更別提是小的還是大的 了。

實驗技術上的障礙

空間是由一條條絲線所編織而成

 

的確,乍看之下,任何環圈量子重力的實驗檢測,都是技術上的巨大挑戰。麻煩在於,這個理 論所描述的特徵效應,只有在普朗克尺度這個微小的面積與體積量子下,才會變得明顯。比起目前計畫中最高能量的粒子加速器所能探測到的尺度(探測越短的距離 尺度,需要越高的能量),普朗克尺度還要小上16個數量級。由於我們無法運用加速器來達到普朗克尺度,許多人對於量子重力理論的驗證,已經不抱什麼希望 了。 不過,在過去幾年裡,已經有一些想像力豐富的年輕學者,想出了立即可行的新方法,來檢驗環圈量子重力的預測。這些方法靠的是光在穿越宇宙時的傳播過程。當 光穿過介質時,它的波長會受到一點扭曲,而導致一些偏折(就像光穿過水面所產生的效應)或是不同波長的色散效應。這些效應在光和粒子穿過自旋網絡所描述的 離散空間時,也會發生。

不幸的是,這些效應的大小和普朗克尺度對波長的比值成正比。對可見光來說,這個比值比10-28還 小;就算對至今測到過最強的宇宙射線來說,這個比值也只有十億分之一。對於任何我們能觀測到的輻射,空間的顆粒結構所產生的效應都非常小。但這些年輕學者 注意到,當光走過一段長距離時,這些效應會累積。因此我們可以去偵測來自數十億光年以外,如從γ射線爆發等事件(參見延伸閱讀2)所發射出來的光與粒子。

γ射線爆發會在非常短的爆炸內,噴發出能量範圍相當大的光子。烏拉圭共和國大學的甘比尼 (Rodolfo Gambini)、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的普林(Jorge Pullin)與其他人用環圈量子重力所做的計算,預測不同能量的光子會以略微不同的速率行進,因此到達的時間會有些許差異(見左頁圖)。我們可以在γ射 線爆發的衛星觀測資料中尋找這個效應。目前為止的精確度,約為所需的千分之一,不過,預計在2006年升空的新觀測衛星「大區域γ射線太空望遠鏡」 (GLAST),將會有符合我們所需的精確度。

讀者也許會問,這個結果是否意味著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是錯的,因為狹義相對論預測了光速恆為常數。 許多人,包括義大利羅馬薩賓扎大學的阿梅利諾–卡梅利亞(Giovanni Amelino-Camelia)、英國倫敦大學帝國學院的馬逵荷(Joao Magueijo),以及我本人,已經導出了愛因斯坦理論的修正版本,可以容許高能光子有不同的行進速率。我們的理論主張,原來狹義相對論中,那個不變的 光速是能量非常低(或是波長非常長)的光子,才具有的速率。

離散時空的另一個可能的效應,牽涉到極高能量的宇宙射線。30多年前,就曾有學者預測,宇宙射線中能量超過3×1019電 子伏特的質子,會被充塞於空間中的微波背景輻射所散射,因此永遠到不了地球。令人困惑的是,日本一個叫做「明野廣域空氣粒子雨觀測裝置」(AGASA)的 實驗,已經偵測到多於10個能量高於這個上限的宇宙射線。原來空間的離散結構,居然能提高散射反應所需的能量,而允許更高能量的宇宙射線質子到達地球。因 此如果AGASA的觀測持續下去,而且找不到其他的解釋,那麼我們也許早就偵測到空間的離散性而不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