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洪蘭】 2013.12.14 02:15 am
朋友問我:為什麼最近你說話總會提到令尊?
我很驚訝自己竟沒察覺,可能是到了某個年紀,突然覺得父親過去講的話有道理,印證了很多現在社會上的現象,就不知不覺把他的話重複出來了。
年輕時,父母跟孩子說話,孩子不愛聽,因為年輕氣盛,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比父母懂得多。馬克吐溫說:「當我十四歲時,我覺得父親竟然如此無知,完全不能忍受他;但是當我廿一歲時,突然發現,我在這七年中,竟然成長了這麼多。」人都是事後諸葛,吃了虧才會突然想起,啊!原來這就是父母當年那句話的意思。
人真的是老的太快,成熟的太慢,也因為如此,最近只要想到一些長輩過去說過有用的話,就覺得要趕快教給下一代,免得重蹈覆轍。富蘭克林說「經驗是一所寶貴的學校,可惜愚蠢的人只能從這裡學到東西」,人若是能從別人的經驗中學到教訓,人生會容易很多。
最近有幾個過去教過的學生回來看我,他們知道我翻譯書都是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的,沒有叫別人代翻,外面有人惡意誣蔑,便相邀來給我打氣。他們問:為什麼我
可以忍受別人惡意的攻擊而不反駁?我說因為我父親曾說,你不會因為別人稱讚而變得更好,你也不會因為別人毀謗而變得更壞,既然你不會因他而改變,又何必浪
費時間去處理不值得處理的事呢?
我譯書是為了介紹新知,日本能在明治維新後強盛起來,一個原因是大量翻譯歐洲的科學新知進來,這是我的初衷,我會繼續做,不受流言影響。
人是蓋棺論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有沒有過,並不重要,知過必改就好了,能堅持原則到生命的最後才是重要的。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說「娼妓晚景
從良,一生煙花無礙,貞婦白髮失節,半生辛苦俱非」,晚節不保是最讓人嘆息的事。在歷史上,留名下來的人都是能堅持初衷的人,但是初衷常會被社會的誘惑所矇蔽。
四十年前,著名的基督教布道家葛理翰牧師來台灣訪問,世界展望會的創始人皮爾斯(Bob
Pierce)請他去樂生療養院走一趟,這會提升樂生的地位,也使他容易於為樂生募款。但是當葛理翰到台灣時,他發現行程太滿了,他要拜會蔣總統、一些大
官,還要上電台廣播、布道演講,實在抽不出時間,軍方甚至派了一架直昇機專門給他趕場。
他就很遺憾的告訴皮爾斯,他有行程的優先順序要顧,無法去樂生了。皮爾斯聽了沒有生氣,只問了一句:「假如耶穌今天到了台灣,你想他會去哪裡?」結果那天下午,葛理翰便在樂生療養院布道了。皮爾斯一針見血的點醒了葛理翰他來台灣的初衷。
能保持赤子之心,堅持初衷的人不多,許多人出社會後會忘記初衷,見利忘義的事件太多了,值得我們警惕。所以我們要鼓勵孩子多看偉人傳記,這些人之所以名留千古,因為他們不忘初衷。
(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詹益鑑╱之初創投共同創辦人】
2013/12/05
面對台灣當前的經濟困境、產業危機,我們的政府拼政績、產業難交棒、媒體徒感嘆;當過往電子五哥的客戶一個一個把生意收掉或切割出售,而「行動正在吃掉全世界」時,台灣的未來在哪裡?在Nokia倒下的同時,芬蘭卻出現上千家的新創企業,我們可以從當中學到什麼?
前幾天,經建會管中閔主委到立法院備詢,提到今年台灣經濟成長率保2無望,認為「台灣經濟不是短期問題,而是長期結構問題,需要徹底解決。」我很同意管主委的看法,但似乎沒有聽到政府如何解決台灣的經濟結構性問題。
「拼經濟」成了當前政府各部會的政策目標跟媒體(偶爾)關注的焦點,而最近另一個熱門的產業話題是「企業接班、世代交替」。
上個月,統一與台積電兩大產業龍頭的董事長在同天交棒,反觀宏碁在董事長王振堂請辭後,創辦人施振榮回鍋擔任董事長,公司變革方向與新任總裁人選深受關注。
而城邦媒體集團首席執行長何飛鵬先生前幾天的一篇〈當錢遠離製造業〉,感嘆「過去熟悉的勞力密集形式已不存在,現在能存在的是要長期投資、研發創新,這樣的營運模式,對這些老闆們是極大的考驗…當錢都遠離製造業時,台灣經濟還會剩下什麼?」
先撇開新聞事件與媒體評論,談談我最近的一個親身經驗。
一個月前受邀參與一場政府機構所舉辦的論壇,與幾位成功創業者及專業經理人對談台灣的創新瓶頸與創業機會。上台前,跟這些業界先進一起用餐及交流。
其中一位,是少年接班的企業經營者,承接父親的傳統產業、用心經營二十年,企業發光發熱,他也被視為該領域中的台灣領袖;但是,他卻非常擔心來自中國與東南亞的競爭,跟我討論該如何找到產業第二春?或者該如何培養接班人?
向他詢問公司資訊跟產業現況之後,我很直接地發問:「如果這個產業在台灣已經沒有優勢,為什麼一定要用這個模式繼續留在台灣經營?或者,為什麼非要在台灣經營這個產業?」
這位外表內斂但其實藏不住霸氣的企業主,彷彿被雷打到一般,回答我:「從來沒有人跟我提這件事,我也從來沒這樣想過…」
其實,這句話背後的思維,就代表了台灣產業當前的最大危機,也就是管主委所謂的經濟長期結構問題。
台灣的危機,在於許多人還沈浸在過去由製造業所帶領的經濟成就,對於流程管理跟成本控制的不斷追逐,還認為台灣的優勢就是低成本、高產能,所謂的高性價比,所謂的規模經濟競爭力。
靠製造業創造經濟成長沒有問題,問題是這個商業模式還是否適合台灣、是否還有成長空間。因為製造業發達,我們習慣用原料成本來看價格,而不去思索機會成本、時間成本、人工成本,還有服務與體驗所創造的品牌與價值。
而科技製造業的瓶頸,根源其實不在台灣,而在全球消費市場動態。其實只要稍微關注行動與網路產業數據,就能多少瞭解台灣產業與經濟出了什麼問題。
根據國際研究機構Gartner日前發布的預測,2013年全球資訊裝置(含PC、平板和手機)出貨量合計達23.2億台/支;其中PC(含桌上型及筆
電)於2013年之全球出貨量預測為3億300萬台,較2012年衰退11.2 %;手機(含智慧手機與非智慧手機)出貨量則可望增加3.7 %
至逾18億支。
而根據另一個國際研究機構IDC的調查顯示,智慧型手機在2013年預期將達10億支出貨量,相較2012年成長39.3 %。於此同時,我們的智慧手機品牌宏達電在今年第二季跌出全球十大智慧手機品牌之外;另一個台灣領導品牌宏碁,則在第三季認列99.43億元的減損,單季大虧131.2億元,是公司歷來最大單季虧損。
當行動網路與智慧裝置崛起,消費者的眼球與手指逐漸離開電視與鍵盤的同時,甚至有分析師說出「行動正在吃掉全世界」,而台灣的產業發展與資源規劃,卻一直在後苦苦追趕這個趨勢。
行動正在吃掉全世界
過去我們的電子五哥,鴻海、廣達、仁寶、宏碁、華碩,客戶涵蓋資通訊(ICT)產業的國際一線大廠:HP, Dell, IBM, Motorola,
Nokia等,但當這些大廠通通被Apple與Samsung的手機與平板擊敗,不是把相關部門切割出售(如IBM, Motorola,
Nokia),就是進行重整(HP, Dell)。
唇亡齒寒,客戶都一個一個收掉生意了,代工廠怎麼可能會有成長空間?
除了鴻海跟台積電都努力搶蘋果的單,政府只能對宏達電、宏碁、華碩的品牌之路,報以厚望。但可惜事與願違,台灣品牌似乎並沒有得到國際市場的青睞。
代工掉單、品牌無力,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出口成長衰退、經濟發展停滯。但身在台灣,有著優秀人才跟密集產業鏈的台灣,真的只能徒呼負負嗎?
前面提到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交棒,我想起在他交棒前兩天,央行總裁彭淮南跟他關於匯率政策的論戰。彭總裁說:「他了解電子業希望貶值,但匯率不能只針對某一個產業…聯發科和巨大劉金標都沒有在談匯率;產業最重要的是要提升生產效率,生產符合市場需求的產品。」
這話實在太中聽了。彭總裁點名的兩家企業,聯發科與巨大,確實是台灣的產業之光,分別代表行動產業跟生活產業的機會與未來。
有些專家學者認為,現在盛行的微創業,或者行動、網路與生活產業,不過是星星之火,無法燎原;台灣一定要找到下一個千億企業,否則台灣經濟就會繼續陷入困境。
我非常不以為然。即便是再大的網路公司,起初也都是微型企業,也都是需要歷經商業模式的探索,才能找到規模化的契機。
而無論是現在的千億企業要找到接班人,或者要找到台灣下一家千億企業,我都覺得,遠不如培養一千家億元企業、或一百家十億企業,來得更為實際、更有貢獻、更為台灣的經濟注入活力。
一個生態系的活力指標,還有對環境的適應能力,來自於該生態系的多元性。一個人的身體要健康,重點不是吃得多、長得胖,而是新陳代謝好不好。
想改造經濟或產業的DNA,就真的要讓DNA改造。改造,不是重新排列組合而已,而是新陳代謝、汰舊換新。
不說代工產業,就算國際品牌,也很難在這個時代長保優勢。以芬蘭的經典企業、北歐的傳奇品牌Nokia來說,出售手機部門與相關專利真的是不得不的決定。
過往Nokia對芬蘭的國家經濟貢獻卓著,從1998年至2007年,Nokia的研發費用占全國研發總費用的30 %,出口額則占芬蘭出口總額近20 %。在 2000 年,Nokia對芬蘭GDP貢獻度達到4 %。
但日前,華爾街日報網站發表了〈諾基亞衰落可以幫助芬蘭〉,芬蘭創業大會組織者 Miki Kuusi 也認為:「Nokia 曾經是全國的驕傲,但是創業界的大部分人,都認為這將驅使優秀人才前往創業企業。」
除了組織改組、大幅瘦身之外,Nokia設立一個名為「諾基亞之橋 (Nokia Bridge)」的創業基金:協助離開諾基亞的員工創業,提供最高15萬歐元(約合18.5萬美元)的創業資金,到目前為止,這個計畫已經創造了千餘家新創企業。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
當產業變革越來越快,接班交棒其實可能是不切實際的想像。就讓大樹傾倒吧,成為新苗的沃土,而不是日漸凋零卻遮蔽天空的腐木。
我們也許不能預期大型企業都順利交棒,不能期待他們自身難保之時,還能協助離職員工創業。但是,我們有許多事情值得推動,值得嘗試。
大企業的優勢在資金與資源,小公司的機會在速度與態度。
我們可以推廣實習制度以解決產學脫節、學用落差,讓學生在進入社會之前得以參與產業、理解創業。
而要解決創業的早期階段資金缺口,讓製造業或金融業的資金願意投資早期企業,我們需要創造投資誘因或出場機會。
資金不會辨認產業,只會尋求相對投資報酬率高的投資標的。
一旦我們能讓新興產業具有投資誘因,資金自然就會流進來。例如因為生技新藥產業發展條例而創造的生技業投資熱潮,就是資本市場開放所創造的良好示範。
比起做錯決定,更糟糕的是,不做決定。比起走錯方向,更糟糕的是,原地踏步。
讓我們加速這個國家的新陳代謝,失敗也好,成功也罷。捲起袖子,改變它。找到你的熱情,投資你的一萬個小時。
有一天,這些錯誤與嘗試,那些汗水與淚水,都會給你我帶來值得的回報。